拉扯在《洞》的裡裡外外—舞者的自剖
《洞》從2014年發展初始是三位舞者,直到今年,有了七位舞者。和這群舞者們聚在一起要談《洞》這支舞作讓人緊張,因為明白這個主題是舞者們必須真正往自己心裡挖洞的,面對心裡現在的、曾經的「洞」,不快的、畏懼的、憤慨的、熟悉與不熟悉的記憶,排練場裡,個個不能閃躲只能直視,有時也會進退失據。聊著聊著發現舞者們的星座各有不同,我們本也想輕鬆地從星座聊起,但畢竟我不是唐老師,不由得地還是跟著挖洞去了。於是這場對話從舞蹈資歷最深、也是首度參與《洞》的舞者秀珊開始了。
Q. 現在的排練狀況如何?
秀珊:這種和自己工作這麼深入的東西,我的經驗其實非常多,可是我現在在學習不要這麼負面。這樣挖掘自己的排練過程,其實我很習慣很喜歡。但我也在學習不要這麼糾結,可以放輕一點。雅鈞(舞者/排練助理)一直在跟我們討論,一直在挖,我也一直在回想那個狀態。但我今天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:難道沒有足夠生命經驗的人,就沒辦法跳這支舞嗎?要進入這支舞,講白一點,一定要這麼悲慘嗎?
我也不知道真正在跳的時候,要把自己生命的哪一部份放進來,我還沒有很確定這件事情。
Q. 所以妳進入這支舞了嗎?
秀珊 :還沒有。但以前舞作裡神經質、很緊繃的角色都是我跳,以前很容易,也曾經大哭到不行,但現在我覺得累了。因為我爸媽很早過世,我必須要自己一個人面對很多事情,我會覺得很辛苦,但又其實沒有這麼辛苦,我覺得是我自己沒辦法依賴別人。我一直不想讓自己感覺這麼可憐,因為誰都一定會經過這樣的狀況,比我可憐的人太多了,我有需要覺得自己這麼可憐嗎?我曾經去看過心理醫生,那時候同時在排練其他舞蹈,看到第五次,我跟醫生說,我覺得我好了。因為我一部份的抒發,好像就交給舞蹈了,還有我信任的朋友。我覺得有出口,身體也有出口。但我知道沒有再把那些東西掏出來的話,沒有辦法做《洞》這支舞,因為沒有共鳴吧。
Q. 聽起來秀珊是很確知自己在哪個狀態,而是在取決妳該何時跳進「洞」裡。
秀珊 :我現在好像可以自己決定我什麼時候要跳進去,可是以前是沒辦法的。
Q. 妳會害怕嗎?
秀珊:我不確定是我在抗拒,還是這件事對我來說沒有那麼重要了。漸漸明白,這就是我的個性吧,常常是我自己想太多。因為我太在意別人對我自己的看法,壓力是來自於別人的。現在就是在學習。
Q. 聽妳一路描述過來,「洞」對妳來說似乎是黑暗的。對妳們(舞者們)來說,洞到底是什麼呢?妳們有在同一個洞裡嗎?
秀珊:也許洞可以分享,但別人沒辦法幫妳解決,妳要跟它當朋友、當敵人,或是溝通,要把它往上丟嗎?沒辦法看不見,妳總知道它在那裡。挖得更深,可能是更了解自己吧,當它一直來一直來,妳也會一直檢視,看這件事情來了的時候,妳要怎麼檢視它。
Q. 但妳指的洞究竟是什麼?
秀珊:我覺得是缺乏的東西吧。
雅鈞:妳剛剛說到曾經覺得自己可憐,是不是其實要接受這一點,然後去看自己真正需要什麼?
秀珊:對,我沒有去做這個動作,去伸出手說我需要幫助。所以我就會覺得自己很可憐,為什麼沒有人讓我依靠?可是我其實沒有主動去做「我需要你」這種事情。
雅鈞:我是很敏感的雙子座,對話的時候會感覺到對方的敏感和自己的敏感,就會產生一個距離。洞就是逃避阿!
Q. 但剛剛妳們排練時,妳在最後告訴大家:「洞不是要逃避,是它有多少妳就要承受多少。」
雅鈞:(大笑)因為我在排練的狀態必須這樣告訴大家,但回到自己的狀態,我就會逃避。應該說,洞就是我們所逃避的事,會被自己隱藏起來的情緒,或是脆弱的一面,但我們應該要去察覺那些。譬如有時候會出現一些反應,卻不是真心的反應。
我現在面對的洞,比較是對人的信任。我會和所有人保持距離,就算再親密也不能全部把自己交付出去,不敢依靠,就算是爸媽。一方面也是想要自由,自由又自私的狀態。會覺得終究還是只有自己,但人和人之間相處又很需要信任,所以其實是很矛盾的。
柏伶:我覺得我也是。我也算蠻獨立的,很多事可以自己處理,就不想把多餘的負擔加在別人身上,有時候覺得是苦的、是不舒服的,就自己撐下來,好像別人也不一定幫得上忙。其實我比較怕依靠的那個人離開,或是我給的太多會造成別人反感。我也蠻怕我家人知道我真正的感情,所以幾乎在我家人面前都是很開朗的。
但我覺得我自己身體有個保護機制,不會把負面能量停留在身上太久。跳舞的人都蠻敏感的,我只要有點不舒服,就會像是一根針在身體裡。但我也不知道那是排斥還是什麼,之後就會很容易失憶,很能調解。我覺得我很像天秤座,凡事會盡量保持平衡,不會讓自己活在很委屈的狀態裡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(待續)
Q. 「洞」是什麼?你們現在面對的洞是什麼?
雅媛:洞是一個片斷的記憶,記憶的真實性會被霧化或美化,有時候細節甚至會出現越來越多,但可能不是真實,而是自己想像出來的。怎麼去看待這些記憶關乎自己能不能認同自己,認定一個記憶是好的或不好的,會影響現在對那個記憶的想像。
因為蠻相信夥伴的,我從第一次排練這支舞的時候就被挖到不該挖的,進去很容易,出來很難。我現在會規定自己天亮了就要出來,有繩子下來就要趕快抓住上去了,不要一直待在(洞)裡面。不然記憶被挖起來後,常常會無法面對。不過我覺得參與這支舞還是蠻好的,感覺是我這個階段需要面對的事情了。可以幫助我釐清一些不好的、痛苦的回憶。
王甯:我覺得要珍惜還可以哭的時候,可是一直在這樣的狀態又有點累。之前(2015年)在豪華朗機工排練場階段性呈現的時候,我自己的狀態在一種很享受可以大哭特哭的時期,享受一種黑暗,也沒想要走出來。
Q. 為什麼不想走出來?
王甯:那時候我的母親剛過世,感覺這是一種想念的方式。那時候沒有想那麼多,就覺得待在那狀態也蠻舒適的。跳舞還是一件蠻療癒的事情,也不是說跳這支舞就痊癒了,而是身體有專注的幾個小時專心工作一個主題,覺得像是治療了什麼。誠實地說,現在的狀態是沒有那麼想看著這些事情,沒有很想面對它。
如果說,洞對我來說是什麼,那時候是一直在想著自己,這次會蠻希望可以看到我和別人,或是說人和人之間的連結。想要往外打開一點,去探索別的東西,發現如果不只是自己,還能是什麼?
我們有個練習是,想著對自己重要的人,用身體畫他、描繪他。這個練習做了幾次,我很明確地知道,我找不到明確的對象,或是知道某個對象,但是我不想畫。所以現在這個階段,我想知道,如果這個洞不是自我的黑暗,它還能是什麼?
Q. 對妳來說「洞」是什麼呢?
筑樺:我覺得我太多缺陷了。
Q. 所以洞是缺陷嗎?
筑樺:現階段對我來說是這樣。
雅鈞:我也曾經這麼覺得,是缺憾、遺憾。
王甯:或缺乏。
筑樺:這缺陷對我來說是,我意識到自己人格上有些問題。意識到的這些缺陷,對我來說是洞。
Q. 妳有想要面對或逃避嗎?
筑樺:如果我有意識到,我會試著避免掉,讓自己不要這樣,但前提也是我有意識到這發生了。我沒有刻意面對。
柏伶:可是缺點或缺陷的標準在哪呢?
筑樺:譬如我上次在小事製作排練時,大家為了找素材在聊天,聊到一個階段時,我突然被問『筑樺,妳為什麼一直笑?』我其實也沒有很想笑,可能是為了掩蓋什麼。很多時候不想讓氣氛變得尷尬,我就會嘻嘻哈哈,我也不喜歡被關注。
Q. 排練《洞》這支舞有些正面的、光亮的地方嗎?
柏伶:現在對我來說,那個「洞」反而是我蠻需要的,是舒服、有安全感的。我覺得我蠻需要跟自己相處的時候。以前對洞的感覺是恐懼、排斥,現在對我來說是蠻正面的,是光亮的。可以卸下一些武裝、包袱,或是必須作為一個老師、太太、媳婦等多重身分,很多時候會需要回到自己,回到自己的時候,即便是作非常簡單的事情,也很舒服。那個地方好像可以保護我,我會是完整的自己。
Q. 如果現在閉上眼睛,妳們看到的洞是什麼顏色?
雅媛:綠色。中性的,每個洞的出現剛開始都被視為安全,但真正深入的時候,才發現又不是綠色的。
筑樺:咖啡色。霧面的,薄薄的,下面是無底洞,踩進去就完蛋了。
秀珊:黑色。我覺得是保護。
柏伶:灰色,淺淺的灰。霧霧的,像霧氣,我可以把它撥開。另一個顏色是黃色,但只有一點點。
雅鈞:有白有黑,還是比較接近黑色,偶爾會亮一下。
王甯:黑色。怕怕的,也暖暖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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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6 組合語言舞團 x 田孝慈《洞》 10/29 (六)19:30 - 10/30 (日)14:30
⊕購票 : http://ppt.cc/YrSlm ⊕點入預告片 https://youtu.be/tqzI07gaQX0 ⊕走入《洞》 : 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events/647214855429631/